post 67, 2023-10-09 游褒禅山记(草)

游褒禅山记 王安石 褒禅山亦谓之华山。唐浮图慧褒始舍于其址,而卒葬之。以故,其后名之曰褒禅。今所谓慧空禅院者,褒之庐冢也。距其院东五里,所谓华山洞者,以其乃华山之阳名之也。距洞百余步,有碑仆道,其文漫灭,独其为文犹可识曰“花山”。今言“华”如“华实”之“华”者,盖音谬也。 其下平旷,有泉侧出,而记游者甚众,所谓“前洞”也。由山以上五六里,有穴窈然,入之甚寒,问其深,则其好游者不能穷也,谓之“后洞”。予与四人拥火以入,入之愈深,其进愈难,而其见愈奇。有怠而欲出者,曰:“不出,火且尽。”遂与之俱出。盖予所至,比好游者尚不能十一,然视其左右,来而记之者已少。盖其又深,则其至又加少矣。方是时,予之力尚足以入,火尚足以明也。既其出,则或咎其欲出者,而予亦悔其随之,而不得极乎游之乐也。 于是予有叹焉:古人之观于天地、山川、草木、虫鱼、鸟兽,往往有得,以其求思之深而无不在也。夫夷以近,则游者众;险以远,则至者少。而世之奇伟、瑰怪、非常之观,常在于险远,而人之所罕至焉,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。有志矣,不随以止也,然力不足者,亦不能至也。有志与力,而又不随以怠,至于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,亦不能至也。然力足以至焉,于人为可讥,而在己为有悔。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,可以无悔矣,其孰能讥之乎?此予之所得也。 予于仆碑,又有悲夫古书之不存,后世之谬其传而莫能名者,何可胜道也哉?此所以学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也。 四人者:庐陵萧君圭君玉,长乐王回深父,予弟安国平父、安上纯父。

post 66, 2023-10-08 读孟尝君传(行)

王安石 世皆称孟尝君能得士,士以故归之,而卒赖其力,以脱于虎豹之秦。嗟乎!孟尝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,岂足以言得士?不然,擅齐之强,得一士焉,宜可以南面而制秦,尚何取鸡鸣狗盗之力哉!鸡鸣狗盗之出其门,此士之所以不至也。

post 65, 2023-10-06 寄欧阳舍人书(草)

寄欧阳舍人书 去秋人还,蒙赐书及所撰先大父墓碑铭,反复观诵,感与惭并。 夫铭志之著于世,义近于史,而亦有与史异者。盖史之于善恶无所不书,而铭者,盖古之人有功德、材行、志义之美者,惧后世之不知,则必铭而见之。或纳于庙,或存于墓,一也。苟其人之恶,则于铭乎何有?此其所以与史异也。 其辞之作,所以使死者无有所憾,生者得致其严。而善人喜于见传,则勇于自立;恶人无有所纪,则以愧而惧。至于通材达识、义烈节士,嘉言善状,皆见于篇,则足为后法。警劝之道,非近乎史,其将安近? 及世之衰,人之子孙者,一欲褒扬其亲而不本乎理。故虽恶人,皆务勒铭以夸后世。立言者,既莫之拒而不为,又以其子孙之请也,书其恶焉,则人情之所不得,于是乎铭始不实。后之作铭者,当观其人。苟托之非人,则书之非公与是,则不足以行世而传后。故千百年来,公卿大夫至于里巷之士莫不有铭,而传者盖少。其故非他,托之非人,书之非公与是故也。 然则孰为其人而能尽公与是欤?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无以为也。盖有道德者之于恶人,则不受而铭之;于众人则能辨焉。而人之行,有情善而迹非,有意奸而外淑,有善恶相悬而不可以实指,有实大于名,有名侈于实。犹之用人,非畜道德者,恶能辨之不惑,议之不徇?不惑不徇,则公且是矣。而其辞之不工,则世犹不传,于是又在其文章兼胜焉。故曰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无以为也。岂非然哉? 然畜道德而能文章者,虽或并世而有,亦或数十年或一二百年而有之。其传之难如此,其遇之难又如此。若先生之道德文章,固所谓数百年而有者也。先祖之言行卓卓,幸遇而得铭其公与是,其传世行后无疑也。而世之学者,每观传记所书古人之事,至于所可感,则往往衋然不知涕之流落也,况其子孙也哉?况巩也哉?其追晞祖德而思所以传之之由,则知先生推一赐于巩而及其三世。其感与报,宜若何而图之?抑又思若巩之浅薄滞拙,而先生进之,先祖之屯蹶否塞以死,而先生显之;则世之魁闳豪杰不世出之士,其谁不愿进于门?潜遁幽抑之士,其谁不有望于世?善谁不为?而恶谁不愧以惧?为人之父祖者,孰不欲教其子孙?为人之子孙者,孰不欲宠荣其父祖?此数美者,一归于先生。 既拜赐之辱,且敢进其所以然。所论世族之次,敢不承教而加详焉?愧甚,不宣。

post 64, 2023-10-05 黄州快哉亭记(草)

黄州快哉亭记 苏辙 江出西陵,始得平地,其流奔放肆大,南合湘、沅,北合汉、沔,其势益张。至于赤壁之下,波流浸灌,与海相若。清河张君梦得谪居齐安,即其庐之西南为亭,以览观江流之胜。而余兄子瞻名之曰“快哉”。 盖亭之所见,南北百里,东西一舍,涛澜汹涌,风云开阖。昼则舟楫出没于其前,夜则鱼龙悲啸于其下,变化倏忽,动心骇目,不可久视。今乃得玩之几席之上,举目而足。西望武昌诸山,冈陵起伏,草木行列,烟消日出,渔夫、樵父之舍,皆可指数。此其所以为“快哉”者也。至于长洲之滨,故城之墟,曹孟德、孙仲谋之所睥睨,周瑜、陆逊之所驰骛,其流风遗迹,亦足以称快世俗。 3昔楚襄王从宋玉、景差于兰台之宫,有风飒然至者,王披襟当之,曰:“快哉,此风!寡人所与庶人共者耶?”宋玉曰:“此独大王之雄风耳,庶人安得共之?”玉之言,盖有讽焉。夫风无雄雌之异,而人有遇不遇之变。楚王之所以为乐,与庶人之所以为忧,此则人之变也,而风何与焉? 4士生于世,使其中不自得,将何往而非病?使其中坦然,不以物伤性,将何适而非快?今张君不以谪为患,收会稽之余,而自放山水之间,此其中宜有以过人者。将蓬户瓮牖,无所不快,而况乎濯长江之清流,挹西山之白云,穷耳目之胜以自适也哉?不然,连山绝壑,长林古木,振之以清风,照之以明月,此皆骚人思士之所以悲伤憔悴而不能胜者,乌睹其为快也哉?

post 63, 2023-10-04 贈黎安二生序(草)

贈黎安二生序 曾鞏 趙郡蘇軾,餘之同年友也。自蜀以書至京師遺餘,稱蜀之士,曰黎生、安生者。既而黎生攜其文數十萬言,安生攜其文亦數千言,辱以顧餘。讀其文,誠閎壯雋偉,善反復馳騁,窮盡事理;而其材力之放縱,若不可極者也。二生固可謂魁奇特起之士,而蘇君固可謂善知人者也。 頃之,黎生補江陵府司法參軍,將行,請餘言以為贈。餘曰:「余之知生,既得之於心矣,乃將以言相求於外邪?」黎生曰:「生與安生之學於斯文,里之人皆笑以為迂闊。今求子之言,蓋將解惑於於里人。」余聞之,自顧而笑。夫世之迂闊,孰有甚於予乎!知信乎古,而不知合乎世;知文不近俗,迂之小者耳,患為笑於里之人。若餘之迂大矣,使生持吾言而歸,且重得罪,庸詎止於笑志乎道,而不知同乎俗。此餘所以困於今而不自知也。世之迂詞,孰有甚於予乎!今生之迂,特以乎?然則若餘之於生,將何言哉?謂餘之迂為善,則其患若此;謂為不善,則有以合乎世,必偉乎古,有以同乎俗,必離乎道矣。生其無急於解裏人之惑,則於是焉,必能擇而取之。遂書以贈二生,並示蘇君,以為何如也?

post 62, 2023-10-03 上枢密韩太尉书(行)

上枢密韩太尉书 苏辙 太尉执事:辙生好为文,思之至深,以为文者,气之所形,然文不可以学而能,气可以养而致。孟子曰:“我善养吾浩然之气。”今观其文章,宽厚宏博,充乎天地之间,称其气之小大。太史公行天下,周览四海名山大川,与燕、赵间豪俊交游,故其文踈荡,颇有奇气。此二子者,岂尝执笔学为如此之文哉?其气充乎其中而溢乎其貌,动乎其言而见乎其文,而不自知也。 辙生十有九年矣,其居家所与游者,不过其邻里乡党之人,所见不过数百里之间,无高山大野可登览以自广,百氏之书虽无所不读,然皆古人之陈迹,不足以激发其志气。恐遂汩没,故决然舍去,求天下奇闻壮观,以知天地之广大。过秦、汉之故都,恣观终南、嵩、华之高,北顾黄河之奔流,慨然想见古之豪杰。至京师,仰观天子宫阙之壮与仓廪府库、城池苑囿之富且大也,而后知天下之巨丽。见翰林欧阳公,听其议论之宏辩,观其容貌之秀伟,与其门人贤士大夫游,而后知天下之文章聚乎此也。 太尉以才略冠天下,天下之所恃以无忧,四夷之所惮以不敢发,入则周公、召公,出则方叔、召虎。而辙也未之见焉。且夫人之学也,不志其大,虽多而何为?辙之来也,于山见终南、嵩、华之高,于水见黄河之大且深,于人见欧阳公,而犹以为未见太尉也。故愿得观贤人之光耀,闻一言以自壮,然后可以尽天下之大观而无憾者矣。 辙年少,未能通习吏事。向之来,非有取于斗升之禄,偶然得之,非其所乐。然幸得赐归待选,使得优游数年之间,将归益治其文,且学为政。太尉苟以为可教而辱教之,又幸矣。

post 61, 2023-09-30 六国论(行)

蘇轍 六國論 嘗讀六國世家,竊怪天下之諸侯,以五倍之地,十倍之眾,發憤西向,以攻山西千里之秦,而不免於滅亡。嘗為之深思遠慮,以為必有可以自安之計;蓋未嘗不咎其當時之士,慮患之疏,而見利之淺,且不知天下之勢也。 夫秦之所與諸侯爭天下者,不在齊、楚、燕、趙也,而在韓、魏之郊,諸侯之所與秦爭天下者,不在齊、楚、燕、趙也,而在韓、魏之野。秦之有韓、魏,譬如人之有腹心之疾也。韓、魏塞秦之沖,而蔽山東之諸侯;故夫天下之所重者,莫如韓、魏也。昔者范睢用於秦而收韓,商鞅用於秦而收魏;昭王未得韓、魏之心,而出兵以攻齊之剛、壽,而范睢以為憂。然則秦之所忌者可以見矣。秦之用兵於燕、趙,秦之危事也。越韓過魏而攻人之國都,燕、趙拒之於前,而韓、魏乘之於後,此危道也。而秦之攻燕、趙,未嘗有韓、魏之憂,則韓、魏之附秦故也。夫韓、魏,諸侯之障,而使秦人得出入於其間,此豈知天下之勢耶?委區區之韓、魏,以擋強虎豹之秦,彼得安不折而入於秦哉?韓、魏折而入於秦,然後秦人得通其兵於東諸侯,而使天下遍受其禍。 夫韓、魏,不能獨擋秦,而天下之諸侯,借之以蔽其西,故莫如厚韓親魏以擋秦。秦人不敢逾韓、魏以窺齊、楚、燕、趙之國,而齊、楚、燕、趙之國,因得以自完於其間矣。以四無事之國,佐當寇之韓、魏,使韓、魏無東顧之憂,而為天下出身以當秦兵。以二國委秦,而四國休息於內,以陰助其急。若此,可以應夫無窮,彼秦者將何為哉? 不知出此,而乃貪疆場尺寸之利,背盟敗約,以自相屠滅,秦兵未出,而天下諸侯已自困矣;至使秦人得伺其隙,以取其國,可不悲哉?

post 59, 2023-09-28 教战守策(行)

苏轼 夫當今生民之患,果安在哉?在於知安而不知危,能逸而不能勞。此其患不見於今,而將見於他日。今不為之計,其後將有所不可救者。昔者先王知兵之不可去也,是故天下雖平,不敢忘戰。秋冬之隙,致民田獵以講武,教之以進退坐作之方,使其耳目習於鐘鼓旌旗之間而不亂,使其心志安於斬刈殺伐之際而不懾。是以雖有盜賊之變,而民不至於驚潰。及至後世,用迂儒之議,以去兵為王者之盛節,天下既定,則卷甲而藏之。數十年之後,甲兵頓弊,而人民日以安於佚樂,卒有盜賊之警,則相與恐懼訛言,不戰而走。開元、天寶之際,天下豈不大治?惟其民安於太平之樂,豢於游戲酒食之間,其剛心勇氣,銷耗鈍眊,痿蹶而不復振。是以區區之祿山一出而乘之,四方之民,獸奔鳥竄,乞為囚虜之不暇,天下分裂,而唐室固以微矣。 蓋嘗試論之:天下之勢,譬如一身。王公貴人所以養其身者,豈不至哉?而其平居常苦於多疾。至於農夫小民,終歲勤苦,而未嘗告病。此其故何也?夫風雨、霜露、寒暑之變,此疾之所由生也。農夫小民,盛夏力作,而窮冬暴露,其筋骸之所沖犯,肌膚之所浸漬,輕霜露而狎風雨,是故寒暑不能為之毒。今王公貴人,處於重屋之下,出則乘輿,風則襲裘,雨則御蓋。凡所以慮患之具,莫不備至。畏之太甚,而養之太過,小不如意,則寒暑入之矣。是以善養身者,使之能逸而能勞;步趨動作,使其四體狃於寒暑之變;然後可以剛健強力,涉險而不傷。夫民亦然。今者治平之日久,天下之人驕惰脆弱,如婦人孺子,不出於閨門。論戰鬥之事,則縮頸而股慄;聞盜賊之名,則掩耳而不願聽。而士大夫亦未嘗言兵,以為生事擾民,漸不可長。此不亦畏之太甚,而養之太過歟? 且夫天下固有意外之患也。愚者見四方之無事,則以為變故無自而有,此亦不然矣。今國家所以奉西北二虜者,歲以百萬計。奉之者有限,而求之者無厭,此其勢必至於戰。戰者,必然之勢也。不先於我,則先於彼;不出於西,則出於北。所不可知者,有遲速遠近,而要以不能免也。天下苟不免於用兵,而用之不以漸,使民於安樂無事之中,一旦出身而蹈死地,則其為患必有不測。故曰:天下之民,知安而不知危,能逸而不能勞,此臣所謂大患也。 臣欲使士大夫尊尚武勇,講習兵法;庶人之在官者,教以行陣之節;役民之司盜者,授以擊刺之術。每歲終則聚於郡府,如古都試之法,有勝負,有賞罰。而行之既久,則又以軍法從事。然議者必以為無故而動民,又撓以軍法,則民將不安,而臣以為此所以安民也。天下果未能去兵,則其一旦將以不教之民而驅之戰。夫無故而動民,雖有小怨,然熟與夫一旦之危哉? 今天下屯聚之兵,驕豪而多怨,陵壓百姓而邀其上者,何故?此其心以為天下之知戰者,惟我而已。如使平民皆習於兵,彼知有所敵,則固以破其奸謀,而折其驕氣。利害之際,豈不亦甚明歟?